秦良玉雖是個粗人，當初為了蘇子清，卻沒少學些精致的事。

蘇子清命中缺玉，她便四處尋覓美玉；蘇子清喜愛彈琴，她便日日纏著秦非遲教他琴音弦理；蘇子清常常作詩，她便將他的詩，將許多聖人的詩都倒背如流……

僅僅，僅僅是為了，讓他們的距離看上去沒那麽遠，僅僅是讓蘇子清能夠因為她的這些努力，偶爾看上她兩眼。

然而，秦良玉付出了那麽多，都沒能換來蘇子清一眼回眸，如今卻因為這莫名其妙的眼疾，蘇子清竟肯屈身與他說幾句話了！也不知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。

好不容易才有了這樣的機會，秦良玉自然不會那麽輕易就放棄，於是，她突然上前，握住了蘇子清的胳膊。

蘇子清的表情立即就變得古怪起來，盡管秦良玉已經看出了這樣的古怪，可她還是不計後果地說了：“因為，我一直很傾慕公子！”

不等蘇子清做出答覆，秦良玉已經鼓起勇氣把所有的話全都說了出去：“很久很久，大概公子已經不記得了，可我還是想要告訴公子。自從三年前，公子行弱冠之禮的那一天，那年我才十五歲，可我第一眼看見公子，便很傾慕公子。從那之後，我會關心公子的每一個神態，每一個動作，公子會產生怎樣的情緒變化……我知道公子現在很討厭我，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說出來，我怕，如果我現在放棄，以後便再沒有與公子說話的機會了。公子，一定經歷過很難過的事，才會彈出那樣令人悲傷的琴音。因為我仰慕公子，所以心疼公子，我的每一滴眼淚，全因公子的悲傷而悲傷。盡管我知道，公子其實一直不喜歡我，甚至，從來沒在意過我……”

秦良玉的聲音越來越小，到了最後幾乎微不可聞，抓在蘇子清胳膊上的手，也無力地滑下來。

蘇子清靜靜地，一直等秦良玉說完，他開口緩緩道：“我知道了，謝謝。”

公子，還是那樣禮貌的，拒絕了她。秦良玉垂下眼頰，感到自己的勇氣和激情隨著那番表白的傾訴完畢而逐漸冷卻與消退。她並不後悔說出這樣的話，只是覺得愧疚，因為說謊了，也害怕了，她的眼淚並非為蘇子清流的。盡管蘇子清最後還是拒絕了她。就像剛才拒絕那把琴一樣，像以往幾次三番拒絕秦家的說媒一樣，從不拖泥帶水的，溫柔卻又徹底地拒絕了她。一句“謝謝”，已經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應。

最後的最後，秦良玉忍著刺痛，擦幹眼淚，擡起頭，滿懷期待地看著蘇子清，努力地笑道：“與以往不同，這次，我是站在大街上，當著許多人的面，向公子表達我的心意。從此以後，金陵再無人敢向我提親。公子，你可不可以安慰我兩句，讓我現在看起來沒那麽慘？”

明明已經知道結果了，明明已經夠丟臉了，秦良玉甚至能感受到周圍人對她的指指點點，能聽到那些人強忍的嘲笑聲，可她仍是放下了最後的自尊，向蘇子清提出了這樣的請求。又或許，她在她的公子面前，早就已經忘記自尊了。

果然，蘇子清沈默片刻後，搖頭道：“抱歉。”

“沒關系……”

秦良玉呆呆地看著蘇子清離去的背影，那一刻，四周的景物瞬間黯淡，而周遭的行人也在那一刻變成了黑白，泛著郁郁的青灰色。只有他，那個一襲白袍，舉世無雙的公子，他的風姿落在秦良玉眼中，化成了寂寥，仿佛他隨時都會融化進清晨的霧色當中，不覆存在。

事實上，他已經不存在了，伴隨著秦良玉大膽的告白，他已經徹底走出了她的世界。

秦良玉蒼白的臉，頓時像被什麽東西敲碎了，帶著悲傷，絕望，頭腦仿佛受到了什麽重擊，兩眼昏花，身體搖搖晃晃的，似乎下一刻就會倒在這裏。

正在動容，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突然闖進她的世界：“餵，就是你……不讓何所安上門給我看診？”

秦良玉擡頭望去，朦朧中，她仿佛看見一個花花綠綠的影子，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，從人群中擠出來，氣急敗壞地看著她。只是他的身影明顯有些搖晃，似乎跟自己一樣，不知道下一刻的什麽時候，就會重重地倒下。

見秦良玉沒有回答，那人身邊的丫鬟便指著她的鼻子，杏眼怒睜：“我家公子跟你說話呢，怎麽，方才還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，這麽快就嚇得不敢出聲了？”

“就是，還金陵小霸王呢，我看也不過如此。”

“你們別瞎猜了，她是剛被蘇公子拒絕了，正傷心著呢。”

“是麽？看上誰不好，偏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，竟對蘇公子起了歹心，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貨色。”

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，聽著周圍那些刺耳的聲音，秦良玉身體突然一震，伸手捂住自己的胸，彎下腰去。

而與此同時的，來找她興師問罪的沈玉也跟著捂住了胸口，似乎極其痛苦的樣子。

那幾個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，連忙伸手去扶：“公子？公子你怎麽了？”

沈玉用力地揪著自己的胸口，臉色慘白，額頭汗如雨出，仿佛經歷了極大的痛苦。

清兒驚恐道：“公子！公子你怎麽了？你不要嚇我？”

沈玉卻指著那邊搖搖欲墜的秦良玉，用最後的氣力，斷斷續續地說道：“先，先帶她去醫館。”

話音剛落，兩人便一齊倒下，徹底失去了意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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